来是认识这个人的。
“给他香槟,弗朗索娃丝②,贵的那种,给他拿一瓶来。”她笑着向对面嚷道,然后又不屑地对他说:“你要是觉得太贵了,那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外面呆着,你这讨厌的小气鬼!你想就这么白白地盯着我看吗?我知道,你就想白占便宜。”
他长长的身影在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声中马上蜷缩成一堆,他的背向上斜斜地拱起,好像是要把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藏起来。当他去抓酒瓶的时候,他的手在颤抖,倒酒的时候,手震得把酒都洒出来了。他的目光虽然一直都想在她的脸上停留,此时却不敢从地板上抬起来,只在脚边的几块瓷砖上转悠。现在我才可以在灯光下第一次看清楚这张形容枯槁的脸,他憔悴而苍白,头发又湿又稀地搭在瘦骨嶙峋的脑袋上,关节松动得似是要散架似的。一个毫无气力,但并不是毫无危险性的可怜的家伙。他全身都歪歪斜斜,在晃动。他的眼光直到现在才抬起来,一下子又马上慌张地缩了回去,碰到的是恶意的眼神。
“您不用理他!”那女郎用法语对我说着,一边不客气地拉住我的胳膊,像是要拉得我转过身来。“那是我和他之间的老帐,不是今天才开始的。”然后她又露出雪白牙齿,像要咬什么东西似的张开大嘴,大声地对那个男人训斥道:“听着,你这老东西,你不是想听我说什么吗,我宁愿去跳海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,我就这么告诉你。”
老板娘和另外那个女孩又笑开了,肆无忌惮、傻乎乎地,对她们来说这只是一个开惯了的玩笑,一个一般的玩笑。当我看见那个女孩这时候突然显出媚态向他贴过去,还娇滴滴地缠住他,而他面对这一切,只是在发抖,根本没有勇气推开她,这让我觉得特别不舒服。我吃惊的是,当他的眼光往上看到我时,还是一副惶恐和讨好的样子。旁边这个女人也让我觉得可怕,她从昏昏沉沉中一下子来了精神,满怀恶意,连手都激动得抖了起来。我往桌上扔了些钱便想离开,可她并没有去拿钱。“如果他让你不高兴的话,我就把他轰出去,那条死狗。他得乖乖地听话。再跟我喝一杯吧,来呀!”她突然变出一种极其妩媚的样子向我靠过来,从她这种转变中我一下子就明白了,她这么做是为了要表演给他看,以此来折磨他。她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,也飞快地斜眼去看他。我真不愿看到这一幕,随着她对我做的每一个动作,他开始抽搐起来,就像感觉到有烙铁在他四肢上烙着似的。我没去注意她,只一味地盯着他看,看到他内心里生气、愤怒、忌妒和占有欲怎样膨胀起来,又怎样被他很快压抑下去,而她只是在摇着头。我觉得不寒而栗。她靠得离我更近了,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,她的身体因为沉浸在这场残酷的游戏气氛中也在发抖。她那张刺眼的脸,劣质香粉的气味还有软绵绵的肉体上的热气让我觉得恶心。为了要把她从我身上推开,我伸手去拿了一根雪茄,就在我还在桌上找火柴的当儿,她又冲他喊道:“拿火来!”
当他在这种有意的为难下还来服侍我的时候,我更惊讶得不得了。我尽可能快地自己找到了火柴。即便如此,听到她的吆喝他还是像被鞭子猛抽了一样,佝偻着,跌跌撞撞地走过来,把他的打火机很快地放到桌子上,好像只要轻轻一碰桌子他就会烧伤似的。有一秒钟我们四目相对,他的眼里有无尽的羞愧和对我明显的怨恨。这种谦卑的目光,这个男人的目光,这位兄弟的目光射到我心里去了。我明明感觉到了那女人对他的侮辱,我觉得自己也被羞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