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来呢?我忘记她是有工作的,而且我以为她是将与我住下去似的了。
冬天本来是很短的,但这时我却以为它比夏天的日子还长呢。
后来我看见那小姑娘出来了,于是跳下炕去到门外去招呼她,但她只望着我笑了一笑,便跑到另外一个窑洞去了。我在院子里走了两个圈,看见一个苍鹰飞入那教堂的树林子里边去了。那院墙里有很多大树。
我又在院子里踱起来,我走到靠右边的尽头处,我听见有哭泣的声音,是一个女人,而且在压抑住自己,时时都在擤鼻涕。
我努力的排遣自己,思索着这次来的目的和计划,我一定要好好休养,而且按着自己规定的时间去生活,于是我又回到房子里来了,既然不能睡,而旧笔记又是多么无聊呵!
幸好不久之后刘二妈来看我了,她一进来,那小姑娘跟着也来了,后来那媳妇也来了。她们便都坐到我的炕上,围着一个小火盆。那小姑娘便检阅着那小方炕桌上的我的用具。
“那时谁也顾不到谁,”刘二妈述说着一年半前鬼子打到霞村来的事:“咱们家住在山上好些,跑得快,村底下的人家有好些都没有跑走,也是命定下的,早不早,迟不迟,这天咱们家的贞贞却跑到天主堂里去了,后来才知道她是找那外国神父要做姑姑去的,为的也是风声不好,她爹正在替她讲亲事,是西柳村的一家米铺的小老板,年纪快三十了,填房,家道厚实,咱们都说好,就只贞贞自己不愿意,她向着她爹哭过,别的事她爹都能依她,就只这件事老头子不让,咱们老大又没儿,总企望把女儿许个好人家,谁知道贞贞却赌气跑下天主堂去了,就那一忽儿,落在火坑了哪,您说做娘老子的怎不伤心…”
“哭的是她的娘么?”
“就是她娘。”
“你的侄女儿呢?”
“侄女儿么,到底是年轻人,昨天回来哭了一场,今天又欢天喜地到会上去了,才十八岁呢。”
“听说做过日本人的太太,真的么?”
“这就又难说了,咱也摸不清,谣言自然是多得很,病是已经弄上身了,到那种地方,还保得住干净么!小老板的那头亲事,还不吹了,谁还肯要鬼子用过的女人,的的确确是有病,昨天晚上她自己也就说了。她这一跑,真变了,她说起鬼子来就像说到家常便饭似的,才十八岁呢,已经一点也不害臊了。”
“夏大宝今天还来过呢,娘!”那媳妇悄声的说着,又用着探问的眼睛望着刘二妈。
“夏大宝是谁呢?”
“是村底下磨房里的一个小伙计,早先小的时候同咱们贞贞同过一年学,两个要好得很,可是他家穷,就连咱们家也不如,他正经也不敢怎么样的,偏偏咱们贞贞痴心痴意,总要去缠着他,一弄又怪了他;要去做姑姑也还不是为了他,自从贞贞给日本鬼弄去后,他倒常来看看咱们老大两口子,起先咱们大爹一见他就气,有时骂了他,他也不说什么,骂走了第二次又来了,倒是一个有良心的孩子,现在自卫队当一个小排长呢。他今天又来了,好像向咱们大妈求亲来着呢,只听见她哭,后来他也哭着走了。”
“他知不知道你侄女儿的情形呢?”
“怎会不知道,这村子里就没有人不清楚,全比咱们自己还清楚呢。”
“娘,人都说夏大宝是个傻子呢。”
“喑,这孩子总算有良心,咱是愿意这头亲事的,自从鬼子来后,谁还再是有钱的人呢。看老大两口子的口气,也是答应的,唉,要不是这孩子,谁肯来要呢,莫说有病,名声就实在够受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