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又一天日记上，伊萨又如此说了：

“这次是真的，我不能再拖延我的死期了。命定了我不是儿孙绕膝寿终正寝的好命。我也不能耐心的很温柔的倒在床铺上。我很惭愧我不能陪伴这满是有福的人类生活。生活于我是太乏味了。这话我曾常常说过，不过这话很有语病。现在我愿心平气和的来同我死后的几个将到惊诧的朋友来说说，尤其是我的老年丧女的父亲。你们不要以为我真的是以为这世界太凉薄了，或者我太缺少了，所以我死去。一也不是这样的，平日我虽说如此说，然而在我良心上，我是只有激你们的。父亲的我，是只有超过一切的父亲的的，朋友呢，在你们自己心上也同样清白，你们是怎样的对待了伊萨来，伊萨现在要死去了，伊萨不愿再欺骗你们，实在只有伊萨太对不住你们。对你们太残忍了。伊萨说，她愿拚死拚命的为一个要她活着的人活着，或为这人又死去。这痛心的话是不知还是想骗了她自己，还是想骗世界上的人？你们之中，伊萨宣誓，至少是找得一个真心便要伊萨莫死去的。然而伊萨却决定还是要死去，可见得伊萨并不是那样重视情的人。要我说不你们，我也不能首肯，但不知为什么，这是得请你们格外见谅的，横直在心上总不能满意。不过你们也不要误会，或者还有别的人会得到我的满意的。如若你们要这样想，这是你们错了。伊萨自己心里清白，伊萨错在一错误的思想上。人的望是填不满伊萨的空的。我很你们，我也知还有许多人也我，但我常常又鄙视这情。我又无力能使自己打开一切的羁绊，能使自己不苦恼。所以我死去，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们，让你们为我难过。我要你们早忘记我，算作是给我的最后的一次饶恕罢。

伊萨还把这日记又继续了下来：

“拿来吧！”

“兹姊对我是太好了，但我并不谢她，我反而恨了她，为什么她要把别人批评我的话来告诉我，来伤我的心。我自然也有些任的地方，难在朋友中就不能有谅解来存在吗？说我脾气坏，难我学不会那些虚假的技巧，就该被人弃绝吗？是的，我知朋友都只不过如此，然而我却常为她们的一些小来伤心！我承认我是大傻，谁知了也会笑的。我傻，我不能死去便是大傻。

八

于是那年老的老太太便挤了来，显一个哭脸，咭咭哝哝说了半天，意思就是要讨几个房租。伊萨无力的了一个手式，老太婆把一张屉取来，放在床让她看。她看见只剩一元零三十几个铜板了。她请求等几天再给，然而老太婆就更哭声哭腔的哼着了。伊萨实在无法了，又想不法可以送老太婆去，于是便搜罗去，她看见了这一本稿纸。她说：

“今天我到卡尔登看电影，是同小章去的。我本不定要看的，只是因为小章邀了几次，我同时觉得去混一个下午也未始不好，所以就去了。直到有一次，一个老人的面孔当第三次映来时，我不觉惊诧了起来，天啦，那睛多像怀哥的睛啊！在我心上，我一想到怀哥两个字，不觉的，就了起来，而且很痛。我迫我看下去，我常常注视到那老人的睛，望到那睛，微微带忧虑的，就像望到怀哥的睛一样。我看完了才又同着小章一块去吃饭。小章那里会懂得我的难过呢？我问小章今天的影片好不好，他说好。我懂得他说好的原由的。我也说好极了，很想今晚再来，他把两个睛张大了起来望我。他懂不了我的意思，实在今天的影片，他自己也知是并不好的。我呢，我却真实的还想一人再去看，去看一看我五年没见面了的怀哥的睛。唉，关于怀哥，我不忍说下去了。总之，他已是一个很幸福的人了。他有贤淑的女人，比我好的女人。那女人是还会替他生儿的。我呢，我一人仍然孤独的生活在上海，倘若不工作，我就得饿死。不会有一个人肯白给我一块钱，也正像不会有一个人肯白给人一情一样。我不羡慕人，实在人人都比我好！”七

“一切我都明白了。我很浅薄的，我把话说的太明了。太刻得不相衬。我为什么定要那样说。那样说来为安自己一颗无用的心吗？天啊！你看我话说得错到什么程度了。现在我要说一句真话，有什么可以使我留恋的呢？只要有这么一个人也好，他觉得有我活着之必要，我一定要为他拼命的活下来的。话又同样的说过去，假使也真有这么一个人，因为我死去了会难过，我就又死去，我想我会死得很称心了。现在，我不能死。我并不怕一切死的苦难。我实在是找不到我死的价值。我只知我很焦躁，我什么事都不能。什么事都使我厌烦，然而我又不能死去，我到底要怎样呢？”

声说：

事情常常是于人的意外的。在夜里，只有灯光，没有人声的夜里，这稿纸本犹赫然大开着躺在杂的书桌上。在‘这日记算完了’几个潦草的大字后是又加了不少的，行格写着的字：

“来就是的！”

“本还有许多话，但怕又扰了你们，所以我不说了。”

“我痛得利害，我愿这痛能制死我。我自己是毫无勇气。我不敢离开上海。我实在希望我会死，但我非常怕走到死境去。在电车上看见了，便使我害怕了。我不敢下车。走到电车站的终，我又想到其余的一些方法，都使我害怕。怎么能让我毫无所觉的死去呢。”

“为救急，想换几个钱，无论多少，都给来人吧！”

伊萨写了前面的日记就很糟踏了自己起来，她吃了许多酒，像酒可以麻醉去一样，但是她更哭了。哭了一通夜，把也破了。她决定了，她决定死去，无论用什么方法。她在日记上写上最后的：

五

四

是不久的。我知的很多。谁能把谁记忆到好久！我死，不是被的，我没有一动人的浪漫故事作背景，这新闻值不得别人拿去来悼。自然更好宜于那些不愿烦心的人们了。”

这天是二十七了。房东太太来敲了三次门。伊萨最后才从枕上无力的大

“请父亲到母亲坟上去，向母亲说一句：‘今天是十月二十六。母亲为我最吃苦的一天。’”

六

几天来，伊萨在家的时间太少了。她并不是缺少好朋友，她成天邀着伴在外面玩。她很像一个熟于应付的世故者，她实在并没遭过一别人给她的难堪过。她的坏便是在她好想事了。譬如既然白天玩得很倦了，到夜，好容易才躺在床上，好是阖下睡去，然而她不，她总要来细细的观察一遍。她把别人的说谎，假情，浅薄的可怜，都的看了来。其实这实在并不关要。却偏又烦扰了她。她虽说嘴很，并且仿佛真个自己很不须要这些一样。而其实，她很被这些得苦了。所以在有一天的日记上是记着：

老太婆还不懂得，她又手式，于是日记便在她手上了。她拉下那有字的九页来，卷成一个筒，郑重的给老太婆，要她拿到几个她曾去过几次的地方去试试，并在筒外附上一张条。